中国每年死刑案件究竟有多少？一直没有公开数据披露。笔者检索了裁判文书网2016年1月至2017年1月最高院的死刑案件，检索结果为137个，想来我国每年判处死刑、需要进行死刑复核的案件应该远远大于这个数字，也就是说每年至少有几百名死刑嫌疑人徘徊在生与死之间。

    死刑与死缓，一字之差，生死两隔，二者的距离究竟有多远？对于死刑复核法官而言，可能只是“一笔”的距离；对于嫌疑人而言，则是一生的距离；那么对于律师而言，死刑与死缓，又有多远？

上周五，蚂蚁刑辩团队收到了所承办的许某某贩卖毒品案再审判决书，“根据本案贩卖、运输毒品的数量、犯罪情节和危害程度，对许某某判处死刑，可不立即执行”。南京中院一审、省高院二审、最高院死刑复核、省高院再审，历时两年零七个月，这个涉案冰毒两公斤的案件，终于由死刑立即执行改判为死缓。

涉案冰毒两公斤，是生是死？

2014年11月，被告人许某某在宁洛高速某服务区被公安机关抓获，公安机关在其许某某驾驶的车中查获冰毒两公斤。

本案涉毒数量巨大，又是现场查获，公安机关又搜集了大量证人证言，证明了被告人有过贩卖毒品的行为，且被告人还有其他犯罪前科。无论从哪方面看，被告人“生”的机会渺茫。

    但是在仔细查阅案卷之后，蚂蚁刑辩团队张志华主任仍认为本案还有“生”的空间。首先，本案的上家一直没有查清，毒品来源存疑。检察机关指控该毒品是许某向宋某购买，但许某和宋某均矢口否认。

其次，关于本案毒品的鉴定意见，也存在不少瑕疵：检材的来源不明、鉴定意见所依据的技术标准和技术规范错误等等。若毒品鉴定意见这一关键证据无法作为定案依据，那么综合证据就无法达到《关于办理死刑案件审查判断证据若干问题的规定》中“事实清楚，证据确实、充分”的死刑标准。定下主思路之后，本案七人小组分工协作，开始了庞杂漫长的辩护准备工作。

庭审中，这个1984年出生的小伙子，看起来并不像毒枭那么穷凶极恶，也没有将死之人的萎靡不振。思路清晰、精神尚佳，按照检察官和法官的要求回忆当时的情形，其中有对事实的陈述，有为自己的辩解，也有对犯罪行为的悔恨。二审最后的自我陈述阶段，许某说自己被抓的时候孩子还没满周岁，想再看孩子一眼。

    虽然经过各种努力、尝试了多种途径，但一审和二审判决并没有给我们多大惊喜——死刑立即执行。

死刑复核，前所未有的凝重

    对于普通大众而言，面对犯罪分子和犯罪行为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的指责和唾骂；但对于律师而言，其职责就是维护被告人的合法权利，而这其中最重要的权利就是生命权。

进入死刑复核阶段后，蚂蚁刑辩办公室始终弥漫着一股凝重。然而进展并不顺利，就连联系最高院死刑复核庭也破费了一大番周折。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，最高院刑一庭的座机都无人接听，这是此前从未遇到过的。案件在哪里？办案法官是谁？死刑是否被核准？所有信息我们完全不掌握。

    为此事，张志华主任已经多次大发雷霆：“人命关天啊！再联系不上，没准裁定书就已经在路上了！”那段时间，律师助理小彭也被蹂躏地神经兮兮，每次拨打最高院电话之前都要双手合十祈祷一番。小彭后来回忆电话接通的那一刻：“那感觉就像今年酷暑中的南京，突然下起了暴雨，爽！透心爽！”小彭说，那段时间的压力跟他参加司法考试的时候差不多，就比高考的时候小一点点。

    说来也怪，此后刑一庭的电话再也没出现打不通的情况。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，后来的进展如行云流水一般。与承办法官约定之后，张志华主任随即北上当面交流案件情况。2016年11月，深秋与初冬交替的季节，落叶纷飞、秋风萧瑟，倒也与死刑复核大楼相应景。历经两次庭审，案件情况张志华主任早已了熟于心，整个交谈期间，张志华律师有条不紊、思路清晰地阐述了辩护意见，指出了事实不清、证据不足之处，认为本案依法不应判处死刑立即执行。法官频频点头、反复交流，场面出奇地和谐。

本图为张志华律师拍摄于最高人民法院死刑复核大楼前

    今年2月，最高院裁定本案“不核准死刑、发回江苏省高院重审”，对于被告人许某而言，从去年11月至今年2月的这三个月，可能是其人生中最漫长的三个月，在生与死之间徘徊、在绝望和希望中挣扎，这种折磨也是对其罪行的一种惩罚吧。希望其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命，改过自新、重新做人。

死刑与死缓，只差一个理念的距离

    2007年，死刑复核权被最高人民法院收回，此举当年被称为“刀下留人”，现在十年过去了，似乎取得了不错的成效，正如原中国政法大学校长陈光中教授所言：“死刑的数字大幅度下降，总的来说由万字号变成了千字号。”自1997年全面修订刑法后，中国先后通过一个决定和九个修正案，对刑法做出补充和修改，死刑罪名数量降低至46个。

尽管死刑罪名减少、死刑数量大幅下降，张志华律师仍然坚定支持废除死刑，同时也在用行动践行着这一理念。目前，蚂蚁刑辩团队同时在办理三个死刑案件，一个是岳某涉嫌贩卖毒品案，同样在死刑复核阶段，涉案毒品七公斤；第二个是单某涉嫌故意杀人案，被告人被指控杀人焚尸，尚处于审判阶段；第三个是法律援助案件，曹某涉嫌故意杀人案，被告人被指控勒死与自己生活十几年的情人，也在审理中。死刑案件的辩护难度极大，还要面对社会舆论的压力，甚至被指责为善恶不分、为虎作伥。但是，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平等，纵然犯罪分子穷凶极恶，剥夺其生命就是最恰当的方式吗？根据 1988 年联合国研究报告，死刑不比终身监禁更具遏制力。

    死刑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刑罚之一，全球每个国家都有着不同的死刑历史。但当前，越来越多国家和地区废除死刑，目前全球保留死刑的国家仅有58个，中国是适用死刑罪名最多的国家。我们无法改变死刑制度，但蚂蚁刑辩团队将用自己的行动维护被告人合法权益，竭尽所能保障其生命权，努力将承办的死刑案件避免死刑。

再回到文首的那个问题，对于律师而言，死刑与死缓的距离有多远？之于本案，是两年零七个月的坚持？还是南到北数千公里的跋涉？抑或是七人专案小组的通力合作？其实，死刑与死缓只差一个理念的距离，只要对生命心怀敬畏，一切都不再遥远。